当四匹漂亮的挪丹棕色母马拉着的马车在公爵府前停下时,已有不少贵族到场了。或朴实或奢侈的其余马车堆挤在铺着青石砖的道路上,门房喊了太多头衔声音几乎沙哑。
沃·胡瑞尔公爵是奥伦最尊贵的贵族之一,由他名称前面的“沃”前缀就可见,其祖先在古帝国时期就已经是贵族了。
而他的府邸自然装束华贵,正门仿古帝国样式的柱子上刻着古帝国国王卡尔曼一世凯旋后接受万人朝拜的浮雕,深蓝色的帷幔上刺绣的星星闪耀绚丽,狮鹫和矛组成的家徽睨视着来宾。
这般的气派非凡,无不叫人望其兴叹。接受到邀请的小贵族们高高挺起胸膛,也跟着去蔑视旁人。公爵府的仆人们不由暗自哂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不过这副情景倒没能吓着莱曼,在伯爵身边当秘书的这些年,他已经对上流社会的各种场面司空见惯。
舞厅里,第二支舞已经在来自百灵剧院的乐队演奏的悠扬音乐声中开始了。贵妇们涂满了白铅粉的脸庞与边缘焦黑的花朵交相辉映,浓烈的香气令人忍不住喷嚏连连,摇曳的昏暗烛光映衬着天花板角落的圣像狰狞可怖。
沃·卡森伯爵并未在此停留,他径直穿过了两个舞厅,前往了一扇被仆人看守的门。
红木门将嘈杂的声音挡在身后,经过长长的走廊,莱曼跟着伯爵来到了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中央放着的圆木桌已经占了大半空处。桌边坐着数人,莱曼扫了一眼,这些参与者多为老牌贵族。
“您的位置在这里。”仆人拦住了莱曼,指着圆桌边的一个矮方桌,上面放着纸笔墨水等用具。
“一会儿会议开始你就在那里记录下每个人说的话,”沃·卡森伯爵说,“不要有任何遗漏。”
“我明白,大人。”
莱曼在矮脚桌边坐下,用小刀削尖羽毛笔的前端,等待着工作的开始。
约莫几分钟后,来参加这次私密会议的贵族们陆续到齐了,虽然稀稀拉拉的并没有多少人。
随后,主持会议的沃·胡瑞尔公爵屏退了所有仆人,开口说道:“那么,我们开始吧。”
“等等,”一位穿着红色花边外套的贵族看向沃·卡森伯爵,“你带的那个从粪堆里爬出来的低贱秘书可靠吗?”
莱曼很快认出说话的是佩里子爵,因为领地和财务上的一些纠纷,佩里子爵和沃·卡森伯爵关系素来不佳。
“您是在质疑我么?”沃·卡森伯爵回答,“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我能保证或许比在座某些人更为可信。”
佩里子爵露出不满的神色,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时,沃·胡瑞尔公爵敲了一下桌子,警告地看了两位贵族一眼。“到此为止,先生们。你们有矛盾请私下决斗,今晚是议事时间。”
沃·卡森伯爵和佩里子爵都闭嘴了,沃·胡瑞尔公爵身为秘阁之首,适当的尊敬是必要的。
“那么,各位都应该清楚,今天这次私密会议的目的。”沃·胡瑞尔公爵清了清嗓子。
会议终于进入主题,而莱曼也开始在纸上记录。
“正如你我所知的,自加冕以来,伊莎宫的那位一直在妄图拿回,不,夺走属于我们秘阁的权力。而这场本可以避免战争无疑说明了这点,你们交了多少高额的所谓的‘战争税’,出了多少军队?他在消耗我们的钱财与兵力!”
“您或许多虑了。”一位主教打扮的老人打断了公爵的话,从他的袍子的颜色和干枯手指上的琥珀金戒指来看,这是一位枢机主教——莱曼记得那位主教即腓特烈主教,他的教区是离王都最近的。
“秘阁已经存在了多年,这个国家早就不仅只属于王位上的人——就连他的王冠都是由我们授予的,”腓特烈主教带着理所应当的倨傲说,“天父很快就会用事实给我们年轻而天真的国王上一课。”
“主教您身为天父的侍奉者,我尊敬您,但我必须要指出您的谬误,”公爵停顿了一下,神情无比严肃,“那不是一只关押在笼子里的小猫,他是一头蛰伏的狮子,随时准备撕碎阻难他的人。您瞧瞧今天缺席了多少人,您不会相信他们都是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腰吧?”
一位胖胖的绅士插话,“我上次是真的摔断了腰,大人您可以问瓦伦医生。”
“闭嘴,蠢货!”公爵转头骂了一句,“我有准许你发言了吗?”
胖绅士瑟缩了一下身子,没敢继续跟公爵顶嘴。桌上寂静一片,其余的贵族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没有打破这个沉默。
很明显,公爵的发火是给主教的提醒,这些天父的代理者总是想在国家事宜中置喙。莱曼则趁这个空档整理了一下记录纸。
在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公爵对主教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当然,我并不是在否决您的判断,秘阁绝非一任国王就能撬动的,只是正如谚语所说;‘不要放松警惕,否则奴隶都能用石头砸死你’。”
“那公爵您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呢?”腓特烈主教问,他仍然保持着高傲的神情,似乎没有察觉公爵的暗示。
沃·胡瑞尔公爵没有回答,他双手交叉靠着椅子,向那位胖绅士使了个眼色。
再次得到公爵宠信的胖先生奥布里立即踊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啊,伟大的文学家亚度利昂(莱曼在纸上纠正:亚德利安)曾经说过,‘在座何人不是刽子手?虽然我承认这种个人的方式往往最有效’。”
奥布里男爵指了指伊莎宫的方向,然后挤眉弄眼地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宛如一个滑稽的小丑。
“愚不可及的提议,”沃·卡森伯爵嘲笑了一声,“你以为陛下的身边的侍从都是饭桶吗?况且就算成功了,新的王位继承人正愁没有借口来清洗咱们这些碍事的老贵族,在座各位恐怕没人能逃脱了干系。”
公爵看了沃·卡森伯爵一眼,不过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下一位。”
吃瘪的宫廷第二总管坐了下来,当然免不了向沃·卡森伯爵投去愤怒的一瞥。
另一名贵族很快接过话来,“公爵大人,我认为我们应该扶持一位新的傀儡,比如萨伦的那位凯恩斯,让他逐步取代陛下。”
不过反对的意见接踵而至。“萨伦的凯恩斯非正统继承人,在血脉关系上就位于不利的地位。况且我们的陛下可不是什么愚昧之人,他很快就会发现威胁的存在,到那时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那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如此争吵了数十分钟,大家都争得面红耳赤。公爵脸色逐渐阴沉,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的频率越来越快,他如鹰般的眼光扫视着在座的众贵族,声音提高了几度:
“你们还能做点什么?我们面对的不是仆人、不是普通的贵族,那是国王,整个奥伦的国王!我们必须重视,这是战场,不是儿戏!看来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让你们的大脑愚钝了。”
安静席卷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而就在气氛逐渐凝固冰冷之时,一直没有发表过自己看法的佩里子爵站了起来,带着标准的贵族式笑容,“我有一个提议,公爵大人。”
“说。”
“我认为,之前其他先生们的提议都有可采纳之处,”佩里子爵对宫廷侍卫长笑了笑,后者回给他一个受宠若惊的神情,“但是,那位比我们所设想的更加狡猾。公爵大人,您知道驯化一匹野马最好的手段是什么吗?”
沃·胡瑞尔公爵看向子爵,抬了抬下巴示意后者继续讲。
“我的祖父告诉我,他的办法是让野马和被驯化的马一起吃草,逐渐将它腐蚀……我就不消磨各位的耐心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拒绝国王的加入,而是接纳他,慢慢地磨损其斗志,蒙蔽其耳目,将他与他的臣民隔开,最后,再一举终结他。”
听到这个主意,公爵没有立即给出评价。
在那些糟糕的主意一个个被提出又推翻后,这个主意相比之下听起来最为奇妙,但第一步的接纳,却是妥协甚至软弱的表现,这与秘阁历来的强势相违,众人都在内心猜测公爵是否会接受。
“您需要些什么?”公爵终于发话,而他平缓下来的语气也表明了他的采纳。
佩里子爵得意地瞟了卡森伯爵一眼,然后才回答,“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