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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笑红颜耳畔轻
悠然绝千尘    小说作者:遗落    字数:5534    更新时间:2020-08-26 21:58:39

  九月初九。

  京城。

  许悠然推开朋来客栈三楼厢房的木门,只见万木书阁北舵舵主木兰高大的身躯躺在血泊中,嘴唇发白,气绝身亡已久,而她的眉心插着一支银钗,正是青梅竹马的隆锦昨日送自己的那一支。

  鬼使神差的,许悠然反手关上了门。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往后诸事,是缘是份,亦皆是她咎由自取。

  故事还得从这年四月初一说起。

  ……

  传说中四月初一正是二仙奶奶显灵之日,又正值农闲时光,和煦村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就上杆子似的,到城中柳仙街看庙会去了。这三日,庙前土戏台上的草戏班子,尽是唱些降妖伏魔的戏折子,神神叨叨的,许悠然并不欢喜,因是要去讨好说书的杨逸之,便拉了他的三侄子隆锦,去河畔边采些杂菜包饺子吃。

  “拒蝗虫、战洪水、抗旱魔、降甘霖、惩恶凶、修仙道、扶社稷,”隆锦白白生生的,生得俊俏,虽不过舞勺之年,却快六尺高了,比许悠然生生高了一个脑袋。许悠然撇撇嘴,他一念叨起句文便摇头晃脑的,像极了书院里的先生,无趣的紧。许悠然瞥了他一眼,见他发带上沾了些许柳絮毛球,便踮着脚尖,帮他择去了,隆锦心里暗生快感,碍于规矩,便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庙会盛事,比过年不差,小泥鳅你怎的不去凑热闹,倒在这冷冷清清的河畔找婆婆丁吃。”

  “哪里冷清,你看这河边不是还有姨姨们浣衣;再说人多了,哪有杂菜给我们留,”许悠然从衣袖中伸出小手,远远指着河边临泽浣衣的妇女们。这手指比起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确黝黑了些,谁让她是个杀猪匠的女儿,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上山砍草下山喂猪。不过,许悠然自视清高,宁做漫山遍野蹦跶的兔子,也不要做黄金屋里的金丝雀儿,求不得半分自由,“爹爹陪着二娘去二仙奶奶庙上香,留着我看家。”

  “听说二仙奶奶司管生育,香火兴旺,你二娘定能盼个好,生个大胖小子还愿。”隆锦深一脚浅一脚地撅着屁股在河畔上寻着,许悠然眼神黯淡,注视着他笨拙的背影,并未告诉隆锦,二娘说她跟着他们一起祈福,会招了晦气。

  “不过许家多了个杀猪匠,我是打鱼人回家,不在乎(湖)。”

  “见你天天喂猪,哪里学来的伶牙俐齿?”隆锦呼的一声,将飘到嘴边的发带给吹到了脑门后面。

  “本姑娘浑然天成,哪里是你能企及的。”两人蹲在泥里,久违地扯起闲话来。若非是伺候隆锦的小花暴毙,隆锦还未能得闲回家省亲,顺道寻觅下一个丫头。丫头丫头,说的好听,不过是隆家名正言顺养着的童养媳罢了,许悠然耳聪目明,看破并不说破。

  “瞎说,你个疯丫头,莫不是又抽闲去洛城听书去了。”

  许悠然嘿嘿一笑,扯开话题,“诶,这里有一株,快拿耙子来。”

  隆锦听话,递给她一个柳树树干做的木耙子,这木材适合做藤篮,却不适合做刀具;正如隆锦表面温良恭顺,骨子里重名重节,正是书院先生的好徒弟,做不来登徒浪子山野痞夫。乡里乡亲里,都盼着他考上童生,甚至和他父亲隆渊、大哥隆冉一般做个秀才,一路高中,为家乡父老、家族宗室增光添彩。他们哪里知道,隆锦私下的心愿,不过是做一个木工,开一间作坊。

  而许悠然的亲娘是洛城张家医馆的药娘,因是四年前天花泛滥,带着许悠然的大姐回医馆帮忙,不幸染了天花,就此驾鹤西去了。许张氏于隆锦有救命之恩,而他与许悠然的缘分,也是从那场天花开始。

  许悠然忽的转向隆锦,张开手掌,手心多了几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恰似一颗颗凝固的晨露。

  隆锦瞬间被手心里的玩意儿给吸引,用手指拨动着小珠子,在手心里滚来滚去:“世间万绿乘机捧,聚成晶莹剔透滴。”

  “这是四脚蛇的卵,好看吧。”

  许悠然话音未落,怕虫子的隆锦双手一抖,将他心心念念的露水给落在了地上。他终于被磨完了好脾气,双手叉腰,与她叫骂:“许泥鳅你个黄毛丫头,咋就和村口小流寇似的,转挑好欺负的读书人下手,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许悠然听闻,叫道:“村口那几个傻瓜是咋欺负你的,你和我说,我去找他们的麻烦!”

  “罢了罢了,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计较。”隆锦又恢复了自己老气横秋的模样,许悠然心道,哎,我还是喜欢他被我欺负跳脚的少年模样,那才有血有肉,让人牵挂,“还要采些什么,我一并拔了。”

  “杂菜是够了,我们再去树上摸几颗鸟蛋,去我家厨房偷一碗面粉,你看如何?”许悠然巧笑嫣然,照常拉他下水。

  等许悠然和隆锦包完饺子,挎着食盒步入涧西,庙会已散的差不多了。唱戏、跑阵、高跷曲子许悠然都没太大兴趣,只不过错过了杂技有些可惜。见她一脸落寞,隆锦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无妨,二仙奶奶的庙会哪能比得上关林庙会,待五月十三关王诞祭,我定陪你玩个痛快,可好?”

  到时娱神三日,自有好看,许悠然眼睛一亮,立马和隆锦拉钩起誓,生怕他放了鸽子。等两人松开手,许悠然才为他设身处地苦恼起来:“你要上学,功课又多,哪有空闲陪我这个小丫头片子。”

  “那我就写快些。”隆锦微微一笑,拉着许悠然的袖子,就往柳仙街走去,许悠然就这么被他拽着,心里全无不适,反倒有几分欢喜。

  果不其然,庙门口戏班子已散了大半,未散的也开始唱送神曲,在鞭炮声撤去贡品,四周硝烟弥漫,颇为呛鼻。倒是远处做生意的、卖小食的、卖香火的摊子还未撤去,也许是与许悠然一样,在等着散场前的表演。

  说曹操曹操到,在萧索的气氛下,隆二叔一瘸一拐地拖着一张小桌上台,又身歪体斜着下场。

  “噫!这是弄啥嘞,那个跛子咋的来戏台子献丑?”听得一旁有人耳语,许悠然心中不爽。

  “嘘,你就少说两句罢,这是万木书阁的后生,说书那是一绝,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嘞!”另一人回道,许悠然暗暗得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隆家原本是关东大姓,因百年前战乱,才迁了几支入山陕,下河洛,开枝散叶,直至今日。隆二叔从小得了顽疾,跛了一只脚,整个人的重心倚在左边,从而右腿比左腿细了许多,面容也多了份怪奇相;或许正是如此,隆家才没有在他身上多花心力,任由他在江湖上结交三教九流。两年多前,隆二叔加入了万木书阁,江湖名号杨逸之,从此在附近村镇城池说书为生。这混的风生水起,在许悠然眼里,比起在村里处理家长里短的隆秀才还要风光。

  待远处鞭炮声停了,只见杨逸之提溜着一把椅子上台,他戴四方平定巾,穿青布直衣,踩褐色皮扎,若非面目有奇,也算是英朗。待他整理完衣衫,便飒飒然坐下,旁若无人地说起了二仙奶奶的奇人异事来。

  “话说——贾平年间,黄河之北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比年不登一谷不升。蝗初生如粟米,数日旋大如蝇,能跳跃羣行、能遮天蔽日”他个子矮小,但丹田气盛,声音洪亮如钟,确实是吃这碗饭的料子,“值此时刻,二仙奶奶亲率群师,迎头大喝:‘尔等蝗祸,咫尺不入县界!’”他捏着嗓子学起妇人的嗓音,并不太像,加上相表情颇为滑稽,场下哗然一片笑声,算是买账。若他人有这般相貌身材,恐怕会自惭形秽躲藏起来,惶惶不可终日;而杨逸之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利用这残缺,放浪形骸,毫不在乎,“黑压压的一片蝗虫,直扑二仙奶奶而来,还未到她老人家身前,便就扑簌簌坠地而死,蝗虫们面面相觑,一哄而散,扭头返回,所经之地,土光地净。而这黄河之南——得以保全!”他在一片叫好声中,缓缓落了尾声。

  许悠然和隆锦二人,卖力地鼓掌叫好,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零落的台下,已站了许多看客,甚至有人买了饼子,边啃边听。

  又说了几段二仙奶奶的故事后,已是华灯初上,杨逸之说了句:“今日兴致大好,给尔等讲些江湖上的故事,按照旧例本要茶钱,今日全给免咯,可好?”

  “好好好——”免费的故事,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讲一段《凉月女侠》,客官们可得听好咯——”

  许悠然拍手叫好,她从小就喜欢听说书,只不过是,小时爱听千奇百怪的神仙怪志,如今则酷爱行侠仗义的江湖故事。

  不同书阁(说书人)有自己的风格,比如亲梅竹马相忘于江湖的凄美故事,有人就刁钻于情事,哀婉动人催人泪下;有人则专注江湖大义,说得荡气回肠,杨逸之两者兼而有之,又诙谐有趣,着实让人着迷。

  “是夜,玉门关内小方盘城一间客栈里,一彪形大汉正在温酒,而他的夫人正就着烛光缝缝补补。两人已是过了青春年华,不再血气方刚,此刻亡命天涯,成了对落难的鸳鸯,不胜唏嘘。

  男人的目光落在夫人的肩头,已失了年少时分的热烈,而是风吹麦浪般的温柔。突然,他推开窗户,使出梯云纵,便翻身上了落满雪的屋顶,他双手空空,微眯着眼睛,俯视着跪坐原地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小兄弟为何风雪踏至,扰我夫人三更清梦。若是热血男儿,就与我去大堂喝杯温酒,再行说明来意不迟。’他的声音从丹田发出,低沉浑厚,一呼一吸间浸入夜色,内力绵长,不可估量。

  此中年人正是裕隆镖局掌门,衙门通缉的要犯,何又青。”

  “好——”场下有人拍手叫好,惹人心烦的同时,让许悠然颇有些自豪。

  ‘小女子不胜酒力,就不与英雄把酒言欢。’来人竟是个女子,何又青心中好生好奇,正欲开口,那人右手揭开斗笠,左手抽出一柄白生生的峨眉刺,黏连近身,挑刺插穿,招招致命。

  何又青左躲右闪,并未还手,抬脚上踢,竟是把女子手中的刺刀给踢落到雪地里,‘还道女英雄坦荡,怎的斗笠之下,还戴了面具。’自是话里有话,讽刺她暗器伤人。

  女子冷笑,朗声说道:‘霸官道拐良女卖劣玉吞军银,堂堂裕隆镖局,不也是羊皮遮面、衣冠禽兽?’

  倩兮盼兮,星辉起兮,长河落兮,这样个水般的美人,怎的能在深夜里,不顾男女大防,如此明目张胆?

  何又青一愣,心道:‘莫非此人就是凉月。’”

  杨逸之口中,‘倩兮盼兮’四字音调格外温柔,他顿了顿,观察着台下人的表情,继续说道,“传说江湖上有一女侠唤作凉月,戴半截玉制面具,轻功卓绝擅长近战,行走江湖仅半年,就扫除了为祸一方的三凉山马贼。

  难道是她?何又青仔细端详,月光之下,女子果真戴半面青白玉面具,上绘祥云花纹,隐隐戳戳间,看不分明。

  何又青道:‘在下教子无方,才引出诸多事端——长子忤逆,欺行霸市为祸一方;二儿愚钝,作假卖货代人受过;三儿大意,运镖路上丢失军银。诸罪并罚,罪不至死,更何况我老人家已关了大半产业,赔了双倍钱款,至于这挪用军饷的死罪,是万万不敢担下的——无奈无处申冤,只得落荒而逃。’

  凉月冷哼,‘三言两语把自己开脱了个干净,若是清白,又何必和夫人女儿逃到这玉门关来。’

  何又青大笑:‘为何不逃?我何又青自视一生清白两袖清风,惩恶扬善周济穷人,我岂能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株连三族?不逃?我就是天蓬元帅下凡——猪头三是也。’”

  台下大笑,不知这是何又青的原话还是杨逸之自己加出来的桥段,这说书也是门有意思的手艺,话本上如何写观众全然不知,全靠说书的传达罢了。

  “凉月轻笑出声,何又青道:‘女侠深夜叨扰……是来杀我,还是抓我?杀我你恐难如愿,抓到我更是异想天开。’

  凉月嗤笑一声,斩钉截铁答:‘我凉月眼中的猎物就是困兽之斗,无一逃出。不过,我向来最敬佩英雄豪杰,你若在这夜中不声不响地死了,委实可惜,不妥不妥。’

  凉月撕下一截黑布,用峨眉刺刺破了手指,便以血当书,在黑布上写下战书,扔给何又青,何又青伸手接过,上面只有个六字‘三日后,月牙湾。’

  在这江湖上,血书决斗,不死不休,若是何又青收下,便与放牛牧马咫尺天涯;若是他不收,裕隆镖局的名声便平白无故折损在个黄毛丫头手中。

  这一夜更深露重,天寒地冻,何又青手中攥着温热的战书,问道:‘敢问女侠与我何怨何仇,非要兵戎相见?’‘贪赃枉法,作奸犯科,天下人得而诛之。’凉月答道,正气凛然。

  何又青敛去失望,将战书收进衣兜:‘天下人既认为又青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便是罢。女侠好生调养,我们三日后再见。’

  ‘你不怕死?’凉月昂着头问道,将峨眉刺收进衣袖。何又青用手摆弄着腰际,由着妻女发丝做成的平安符,目光如炬:‘这场比试,我绝不会输。’

  台下一片安静,看客皆静气凝神,等待着杨逸之接着往下说,哪知他痞气一笑,张开折扇,扇起风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虽知这是说书人常用的手法,故意吊人胃口,好让人心甘情愿,走进他说书的茶馆,点上一壶茶一盘瓜子;可这戛然而止,着实让人心痒难耐。场下不免有人奚落,称他为人不堪。待这局散了,许悠然和隆锦二人带着饺子去二仙奶奶庙的斋菜堂里,找到了杨逸之。

  许悠然大大方方地将饺子拿出,放在桌上,双手拿着筷子递给杨逸之,恭恭敬敬:“一只羊叔,请您品尝。”

  杨逸之哈哈大笑,自是习惯了许悠然没轻没重的称呼,接过筷子,夹着饺子沾了点带来的陈醋:“恩!小泥鳅这饺子包的着实好吃……”两个小朋友,像是两只馋肉的狗狗,站在一旁,等着杨逸之说那故事的结局,哪知杨逸之看着两人求知若渴的表情,还以为是馋虫上脑,想吃他碗里的饺子了,“你们自己要不尝尝?”

  隆锦正欲开口,被许悠然眼疾手快,挡了回去:“羊叔我们都吃过啦,你不必介怀,放开肚子吃罢。我这还有酒,俗话怎么说的,那是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喝吧喝吧!”

  说着许悠然便从小陶罐里,给杨逸之倒了半碗。

  “你这小小年纪,哪里弄来的酒?”杨逸之奇道,端起碗,闻了闻气味,生怕下毒害他似的。

  “我娘亲在世时总给爹爹酿酒,爹爹都舍不得喝呢。”许悠然没有正面回答,故意占着他的便宜,想让他乘下这个恩情。

  “那我可不敢喝了。”杨逸之如此推诿着,碗却未曾放下,许是看透了许悠然拿好听的话糊弄他。而这隆锦看着忘年之交的两人,你来我往,竟是插不进话来,小呆瓜一个。

  “好啦好啦,你这罐是我依着娘亲的法子自己酿的,咋的,怕是有毒,不敢喝了?”

  “这酒肉本就是穿肠的剧毒,我早就深受其害,病入膏肓,不可回春了。”说着,杨逸之端了酒,一饮而尽,他放下碗,皱眉眯眼,接着用袖子擦擦嘴角,大叹一声,“小泥鳅如此手艺,我是何德何能,若是在前朝,私自做五斤酒曲,是要以死论罪的。小生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罢。”

  隆锦听了杨逸之的戏谑,竟是当真,连忙说:“不可不可,二叔的年纪都可以做小泥鳅的爹爹了……”许悠然穿着布鞋的脚,知轻知重地踩上了傻书生的脚丫,让他闭嘴。许悠然心道: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人家调笑的话也可当真?再说了,我算过我和二叔的八字,我们命里犯冲,真若嫁了,恐怕会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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