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纲相公在在开宝寺两廊下设下三面红旗,似乎汴梁的居民都知道其用途,那是专为打赢了这一使向御前报捷用的。这是汴梁人人皆知的秘密,断不会为金人所得。
“相公真是疏于军务。”在被呼延通提醒之后,姚平仲看待一切的眼光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这报捷的旗帜,岂不会为金人所知?”姚平仲对他的兄长姚友仲说。
“李纲相公对军务颇为自负,无人敢与他说呀。”姚友仲久在汴梁,对李纲的性子有所耳闻。
“只得请老种相公作主。”姚平仲虽然急于出兵争功,虽然轻佻,却不鲁莽,事关自己性命,也谨慎起来。
现在京城的军队,分属两大指挥机构,以李纲为首的亲征行营司,和以种师道为首的重新设立的两河宣抚司,两大机构同样面向渊圣皇帝负责,互不统属,都对汴梁的军队有指挥权。这是渊圣的文武相制之义。
种师道在听到姚平仲的汇之后,心头久存的疑虑一同迸发出来,他又将下属杨可胜等人招来细细询问了一番,随后去拜见李纲。
“太尉以为,明晚不可出?”李纲面露不豫之色,“正当以一击振奋军心民气之时,怎可以以一点小小的怀疑,就放弃呢?然道开宝寺里有金人细作吗?”
不说挂红旗泄露军机,然道直言朝廷里有奸细沟通金人吗?那岂不引得朝堂大乱,甚至引来党争?
幸好李纲无论性格怎样,终归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物,他听种师道好说歹说,终于同意暂缓偷袭金营。
李纲命人将天宝寺的三面旗帜取了下来,这一下,又在汴梁引起轰动。太宰李邦彦带领李棁,王孝迪,王时雍,张邦昌、郑望之等,在渊圣皇帝面前质问李纲,为何把突袭金营的计划取消了?
李邦彦痛心疾首,指责李纲种师道错失良机,有负君恩。他的爪牙李回、莫俦、秦桧等就象夜猫子似地四出活动,到处拉拢御史起草弹章。在初二一天中,渊圣皇帝接连收到二十多道奏章弹劾种师道、李纲误国。弹奏的内容彼呼此应,给他们加上的罪名也好象弹棉花似地越弹越胖,到后来竟然说:“四方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坐失良机,行伍丧胆。国家危亡在即,陛下速作应变之计。”
渊圣皇帝的主战立场是脆弱的,经不起金方使者和臣僚们的内外夹击,不消三二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初三下旨,撤去李纲、种师道的职务,居家待罪,另派尚书左丞蔡懋代替李纲为亲征行营使。
就在这个时候,二月初三,太学生领袖陈东上了一道奏章,痛切陈词,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六贼以谢天下。这是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文章,奏章中论列的乃是当前时局中最关键性的问题。奏章最后的结论是:“今日之事,惟断乃成,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幸陛下留神。”
这篇文章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上自学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僧道缁流等聚在一起,就谈论这篇奏章。谈到兴会淋漓之处,不禁琅琅然地把其中警策之句背诵起来。大家莫不击节称赏,拍手称快。
大家的焦点就转移陈东的这封上书上,暂时化解了李邦彦等人在朝堂上对李纲和种师道的攻击。
但在军队中,亲征行营使蔡懋却在摧毁整个行营,他不是主持作战而是禁止作战。他一上任就宣布国家已与金人讲和,不须战争,因而严禁将士以矢石还击城下的金军。这还不够,隔了两个时辰,又进一步下令全城官兵都要卸甲待命。接着又把李纲集合起来的保甲民兵全部解散,一个不许留。
就在这当口,观察使高世则在自己家里,将王定六叫过来,递给他一个木匣子,示意他把包裹打开,里面放了两张告身,四枚印信。
“因保民有功,你家主人授两河宣抚司勾当公事,提举河北东路团练保甲事,橫海镇抚使,升三秩。高世孟授领髙府食邑,权知滨州事。带回去吧,让你家主人和我家老三焚香谢恩。”
高世则没有向王定六解释,在他看来,懂的都懂。勾当公事虽然和走马承受一样,都是宣抚司下属的事务官,但宣抚司中排在勾当公事之前的,只有宣抚使,宣抚副使等,勾当公事可以说是宣抚司有行政权的主官之一了。
提举河北东路团练保甲事,让呼延定有在河北东路全境征召民兵的权力。
镇抚使不在朝廷常用差遣的序列内,但能自收盐茶之利,以应军需,有在辖地收税的权力。
可以说这三个差遣,把宣抚司内的行政权,征兵权和征税的权力,都涵盖了。高世则利用两河宣抚司的主官变动的权力真空,迅速帮助呼延定拿到了最实用的权力。
当然,高家也不是没有回报,高世孟以一介白身,同样借助京城兵力的变动,加了一个宣抚司的差遣,以差遣配了个寄禄官,然后做了权知州,而且以领食邑的名义能够顺理成章的兼并河北东路“无主”的土地。
这其中的弯弯绕自然没有必要和王定六说清楚。王定六带着告身和印信,在金人再次迫近汴梁城墙的前一天,离开了汴梁城。
这次知道呼延定派使者到汴梁的人不超过十个,王定六除了带回告身和印信,只是挽救了一次宋军的重大兵力损失。
“可谓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不错。”听王定六说完再在汴梁的行事,呼延定称赞他。得知年号已经改为靖康,现在是靖康元年之后,呼延定认为现在汴梁的局势轮不到他担心,应该过一年才会陷落。
在王定六去汴梁这段时间,呼延定初步在渤海县完成了政权的交接,投降了金人的原滨州知州董谊已经被他软禁,整个黄河北道以东,黄河东道以北的县城,并未受金人攻击,他们的知县都还在,和呼延定所部现在处于互不干涉的状态。
而现在,呼延定作为两河宣抚司勾当公事,在金兵围汴梁的大局之下,有权对这些知县直接下令,作为镇抚使,则可以在“橫海”——从沧州到渤海——这个范围内收税,而作为提举团练保甲事,则可以征兵。呼延定又在早先,把“保甲”变成了流民的行政机构,这一次更是借着名义把他们实体化了。
呼延定拿到印信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助这三个头衔,设立了自己的行政机构,即橫海镇抚司,以林磊为镇抚司长史,掌管三枚印信。
以两河宣抚司勾当公事名义给各县的知县行文,让他们配合宣抚司,督促春耕,修缮城防,设置保甲,招募流民。
镇抚司下设钱粮曹,以原来滨州和沧州的小吏组成,负责税收,盐茶酒等管制经营,勘探地方,准备设立炼铁场。
设保甲曹,专管流民保甲事。
设匠曹,专管铸造事。直管沧州马场,将能搜罗到的马匹,统一赶到沧州马场。
设军令曹,设巡检曹等,大部分曹司都是空置,幸好现在除了军队由呼延定直领,其他民事要么由保甲管,要么由各县的知县管,暂时事务不多。
整个渤海仍旧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邀请各地知县前来渤海述职的军汉没有回来,邀请的豪强也没有一个来到渤海。呼延定心中烦闷,便带着几个人在渤海城内巡查起来。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几个接受呼延定命令的军汉正在广阔处宣讲,号召渤海的平民加入保甲。但是除了一些胆大着围观了一会便散去了之外,也没几个报名。再有就是即便走在路上,也能够看到在窗后或者门后的警惕的身影。一个上午,除了一些走头无路的人或者与金兵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外,便是荒野中,闻讯而来的流民,三三两两的进入这个县城。
呼延定的脸色更是寒了几分。“我们定下保甲的规矩,好似这些人都不太买账?”
“有家有业,谁愿意去屯垦呢?”林磊在一旁回答。
“但好像有几万人愿意去投靠豪强,卖身为奴也没什么。”
“太守,不过是是豪强掩人耳目之说,豪强最喜兼并。这次金人南下,河北东路的豪强,都在抓住机会扩充人口,高家庄看似与太守一体,还在专心做保甲之事,其他大到柴家庄,小到孔家庄、穆家庄,都以招揽流民的名义,兼并人口。”林磊苦笑着。
对于如何扩张,林磊的建议是征募丁壮,另一种说法就是拉壮丁。
呼延定反而讥笑道:“人多有什么用?既不习武艺,又不知阵法金鼓旗帜,更没有忠义之心,遇见金人,不过羊儿遇到老虎而已。”
这时,滨州本地的石敢当上前说说“此地已经南靠黄河,许多流民到了此处,过河便是较为安稳的京东路,因而不太在此地停留。更不用说加入保甲,在金兵的刀口下生活。”
听到石敢当的解释,呼延定心中有些释然。对于招揽流民地事情就有些松懈下来。豪强能否支持,也在于未知之数,恐怕不支持地比例更高一些。心中又有些惦记那些被俘虏地金兵的仆从军,大都是精壮,只要好好使用,未尝不是一股力量。
这个年代,仿佛守城的军汉对于投降是最为熟悉不过的。在经过了城门之后,大片的军汉立刻投降。已经效忠金兵的董谊立刻出府衙献出城市,让心中一心想着对俘虏进行说服教育的呼延定惊诧不已。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毫无兴致的又回到了府衙,却远远的看到王定六,正在尴尬的看着正在走回的呼延定。
“诸位知县不来吗?”看着尴尬的王定六,呼延定心中知道,这些知县都是朝廷命官,出身正途,看在宣抚司的面子上,能配合一下自己已经是大恩德,想把人召之即来是想多了。
“那士绅豪强呢,滨州的豪强可有投效的?”
“他们,”王定六的表情有点奇怪,“有明教道士卜称,大宋必败,所以士绅豪强们避而不见。”
明教是什么鬼,方腊不是已经一锅烩了吗?看来是有必要会一会这个道士。“能否请这位道士到府衙来来?”
“已经来了。”王定六伯盛苦着脸,一付沮丧的样子,“众位士绅请道士说服太守出渤海。现在正在府衙之中等待太守。”
“好吧,我就进去会会他们,你等去训练军汉去吧。”转身又对林磊叮嘱道。“所俘获之兵,当用心照顾,以便早日为我所用。”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希望不要将力量消耗在这无畏的内耗之中。
等他进府衙的时候,坐在府衙之上的道士发须皆白,一付仙风道骨的样子,正在与府衙原来的主人董谊谈笑,讲到开心之处,董谊眉开眼笑,道士发须皆动,对刚刚进来的呼延定视而不见。
呼延定也不说话,稳稳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听着两人关于道与道的问题,不时喝上一口茶,然后又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等人两人都觉得无趣了,这才慢悠悠的看着道士说道,“闻道士奉明尊,难道不知明教邪魔已经被朝廷大军剿灭了吗,今日道士来,可是为活我等流民而来?”
道士一愣,他本以为遇到一个只知道讨好豪强兼并土地的官员,却不想好像自居与流民为一体的人,“非为活汝等而来,实为活渤海士民而来。”
当下就说出大宋皇帝无道,朝政混乱,而女真残暴,呼延定力量所不及,等到女真再来,大宋不能救,恐怕渤海被屠不可避免,希望呼延定能够远渤海而走,为渤海人留下一条生路。
“呵呵,道士此言不实,我橫海镇抚司虽然兵少,但河北却人口众多,若河北人人皆抵抗金兵,则无异于百万雄兵。女真虽大,然残暴非常,必不能得河北人心。”
他笑眯眯的,话语中却将道士让他退出渤海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仿佛一付用渤海做战场,然后一举击破女真的样子,说完,看着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原郡守董谊一笑。
呼延定不等那道士说话,却又说道“女真自恃其残暴,所过之处断无幸免,上天岂会帮助这样的野兽?”
道士长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但朝廷大军征方腊之时,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又受到什么惩罚了吗?若金兵就是上天的惩罚,则天意如此,我等也只能受之。”道士刚才的笑容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一付落落寡欢的申请。
“非不能也,而是诸君不为也。”
“太守何以教我?”
按照呼延定在后世的知识,宋代的方腊起义仍旧是披着明教皮的农民起义,是对花石纲的反抗。接下来要发生的钟相杨幺起义,不管钟相抱着什么样的私欲,深层原因也是洞庭湖的渔民农民过得太苦了。
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呼延定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道君皇帝,渊圣皇帝,以及接下来的涿州赵九。这就是他没有一见到明教道士就喊打喊杀的原因。至于明教为何会在河北传播,或者河北农民会打着明教旗号,呼延定没兴趣去深究。反正没有这个教,也会有那个教。
“敢问道长名号?”
“老道公孙胜。”
“喔,原来……道长在此传教,不知有多少信徒?如果能将信徒都号召起来抗金,本官便免了你的罪。”这个道士也许有不少信徒,如果能够帮助自己募集一些人马粮草,也许帮助他扩张教义也须不错,反正,教义又不要钱。
“若太守能兴我教,我愿引河北明教教徒以助张公,只是渤海狭小,金兵残暴,即便击败河北金兵,此地亦不可久留。一等金兵在汴梁取得优势,河北将成为危底。抑或,太守心中别有盘算?”看来,这些才是渤海众位士绅豪强的心中话。
自从金人南下以来,河北西路残破。河北群豪已经见识了金兵的残暴,料定如果汴梁不守,河北东路也不能幸免,故而做着讨好金人甚至投降的打算。因此,除非自己展现出保护河北东路的能力,不然这些豪强不会和自己一条心的。
“我自是安排,道长请看,自本朝燕山之役以来,到金兵南下,事事无不被我言中。”他看了看董谊,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郡守是众位豪强弄出来的替罪羊,还是真的是潜藏的明教信徒。
心中一直奇怪他怎么不抵抗就投降了女真,又不抵抗就投降了自己。
现在看到他认真的听着自己的想法,嘴角微微带笑,好似胸有成竹一般。于是便对他问道,“董太守以为我有何安排?”
董谊仿佛早有准备,看了看道士,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什么。